杜立忠
我打小对书法就有一种特殊的情结。
记得小时候有一天,干了大半辈子体力活的父亲,竟然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握着一支已秃了毛的毛笔,写出了几个端端正正的汉字,我惊讶无比。父亲是上世纪60年代的初师毕业生,当了两年的老师,或许是那时候打下的毛笔字基础吧。父亲边欣赏着他的字,边如数家珍似地回忆着他勃发的青年求学经历。他说,自己是靠一支毛笔被破格从农村录取到当时的吴忠师范的。至于后来是什么原因让父亲放弃了笔杆子、扔掉了教鞭,倒是缄口不提。从那天起,我便喜欢上了毛笔书法。
那时,对毛笔字的喜欢也只能是喜欢而已,想练毛笔字那可是一件困难的事。笔墨纸砚对那个年代我们这样的家境来说,简直就是奢侈品。后来,幸逢学校开设写字课,父亲才忍痛舍财给我买了支毛笔和一瓶墨汁。我记得那可是我最珍贵的童年礼物啊,写字课也成了我最期盼的课程。可是好景不长,写字课只上了几节就名存实亡了,沦为了语文课的阵地。渐渐地,我对毛笔字的炙热兴趣也被排山倒海般的学习浪潮给泯灭了。可是那支毛笔,一直伴随着我初中毕业。
在初中即将毕业的时候,老师为了激励我们在中考中发挥出色,便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事例:有个中考应届生,平时也学得不怎么样,到了中考那天,人家竟然拿着一支毛笔和一瓶墨汁进了考场,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下,这位考生用一手漂亮的小楷毛笔字完成了自己的语文试卷。就是这张沾满墨汁的试卷征服了阅卷老师,也征服了招考的学校,他奇迹般地被当时的吴忠师范破格录取了。
原来毛笔字也能创造神话啊!彼时,我那根与毛笔书法藕断丝连的神经又被激活了,也痴人说梦地想象着有朝一日,我也拎着一支毛笔和一瓶墨汁走进考场,走进更高的学府。为了这一天,那个假期,我把两三支毛笔都给写秃了,当然也包括那支我珍藏了多年的毛笔。可是与其说那是练字,倒不如说是发泄,根本就是信手乱画而已,所以没什么长进。不过,我对书法的情愫更深了。
高中时代,我被急流勇进的高考洪流裹挟着,无暇顾及书法。后来,阴差阳错地来到吴忠师范学习,学校开设了毛笔书法和硬笔书法课,我再一次接触到书法。在师范学习的时候,书法练习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。当时,我们班里的同学舞文弄墨的氛围非常浓厚,我的书法启蒙其实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,甚至差点成就了我的一段情缘……
误落尘网中,一去二十年。再次痴迷于书法之中,已过不惑之年了,这是受了一位朋友影响的缘故。朋友喜欢书法,也爱好收藏名人书画作品,他的书斋里挂满了区内外著名书画家和文艺界名人的作品。留恋于他的书斋雅室,让人有一种入芝兰之室久而忘返的感觉。闲暇之余,我总爱到这儿附庸点风雅。点上一支香烟,泡上一壶香茗,朋友二人,指点书画,品诗论文,任时光倾泻千里。所谓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此时,那悠久隽永的翰墨飘散出的香味,再次沁入我心。每当晚饭过后,华灯初上,洗漱一把,捧出那古韵古香的颜勤礼碑帖,摊开书法练习纸,饱润笔墨,就开始了恭临颜体的心路历程。
初练颜体,难免急躁,欲速则不达,多次都产生了放弃的念头。那时候,练书法又成了我的“鸡肋”,食之无味,扔之可惜。到了这个阶段,想放弃其实也难。经过一段时间的临摹观察,我稍微摸着了一点门道,练字开始渐入佳境。其实,书法如做人,要慧眼识人,还要始终如一,不能朝三暮四,朝秦暮楚。做事也一样,要坚持不懈,持之以恒,半途而废,这山看着那山高,根基不牢,将一事无成。练书法需要平心静气,身端形正,摈除杂念。久而久之,每当静心于书法练习之中时,现实中的一切物欲烦恼不觉中都烟消云散,自己也已超然物外,漂浮于心灵上的阴霾已淡薄为天边的一丝白云,运走于笔端的追求也幻化成隔世离空的交流,皓首穷经的颜鲁公仿佛正手捋银髯睥睨着我这个书法门外汉。
夜阑人静,我心何慰。漫漫长路,人生何趣。是书法慰藉着我渐近枯竭的心灵,但或许又不仅是书法,其实慰藉我们心灵的正是我们自己对文化的认知和归属感,是无欲和追求。人之立于世,不管你追求什么,你总得坚守点什么,也总得舍弃点什么,离开了精神家园,我们可就只剩了一副躯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