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红智
在吴忠城区的绿化档案里,总有几种树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,臭椿便是其中之一。它没有杨柳的婆娑柔美,没有松柏的苍劲挺拔,甚至揉碎叶片会散出淡淡的异味。如今,更因病虫害侵扰,它渐渐淡出了绿化工程优选乡土苗木的名录。但于我而言,这株看似平凡的树,却串联起童年岁月与职业坚守,在西北大地的漫漫风沙里,书写下一段默默无闻的奉献史诗。
我的童年,安放在黄河灌区的一处搬迁区。那时村子初建,黄沙是脚下唯一的底色。所谓的路,不过是车轮碾出的蜿蜒沙痕,推辆自行车都得深一脚浅一脚。大风起时,黄沙漫天席卷,打在脸上生疼,家家户户的窗台、屋檐下,总免不了积起薄薄一层沙尘。就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,林业局工作人员带来了改变的希望——一捆捆带着湿泥的臭椿树苗被分到了每家每户的手中。
“ 这树好养活,耐沙耐旱,栽下就能护路挡沙。”工作人员的话音未落,大人们便领着我们在房前屋后、道路两旁忙活起来。我拿着纤细的树苗,在沙地里挖了个浅浅的坑,小心翼翼地将它立稳栽下,再浇上几瓢从黄河引来的渠水。那时的臭椿苗瘦瘦小小,谁也不曾料到,这些看似弱不禁风的生命,日后竟成了守护村庄的第一道绿色屏障。
春去秋来,臭椿树以惊人的韧性扎根生长。它们不挑土壤,哪怕是盐碱遍布的沙地,也能深深扎根;不惧干旱,黄河灌区的零星渠水,便足以让它们抽出新枝。不过几年功夫,曾经光秃秃的沙路两旁,竟绵延出一道葱茏的绿色长廊。树干日渐粗壮,羽状复叶层层叠叠,织就一片浓密的绿荫。
夏日里,我们在树荫下追逐嬉戏,黄沙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牢牢锁住;自行车驶过,车轮下的沙路变得坚实平顺。臭椿树就像一群沉默的卫士,用遒劲的枝干抵挡风沙,用清凉的绿荫庇护家园,默默陪伴着我们这些搬迁区的孩子长大成人。
后来,我如愿成为吴忠市城市绿化队的一员,整日与城区的花草树木相伴。从黄河沿岸的生态修复到街头绿地的提质改造,从耐旱乡土树种的筛选推广到立体绿化的创新实践,我亲身参与着这座城市的绿化从“平面拓展”到“空间提升”的蝶变。工作中,我见过很多名贵树种,却始终忘不了童年里那些臭椿树。它们或许不够美观,或许气味特殊,却以朴素的姿态,扛起了艰巨的使命,也在我心中埋下了对绿化事业的热爱火种。
如今,在城区的老街区、城郊的防护林里,偶尔还能与老臭椿树不期而遇。它们的树干粗糙斑驳,枝干上留着虫害啃噬的痕迹,叶片也常带着蜷曲的残缺,却依然倔强地伸展着枝叶,在西北的阳光下努力绽放绿意。每当这时,我心里总会泛起深深的歉疚。作为一名绿化人,我深知它们曾为这片土地倾尽所有,却没能为它们筑起坚不可摧的“防护墙”。这份遗憾,也成了我深耕病虫害防治研究的不竭动力。
我暗下决心,要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乡土树种病虫害防治的钻研中,探索根治虫害的良方。我多么期盼,有一天能凭借专业的力量抚平它们的伤痛,让它们重新焕发蓬勃生机,再次跻身优质乡土苗木的行列,续写守护家园的故事。
作为绿化人,我深知每一种树木都有其独特的价值。臭椿或许暂别了如今的绿化工程优选名录,但它耐贫瘠、抗风沙的特质,曾完美适配西北干旱地区的自然禀赋;它默默护路、无私奉献的品格,恰是城市绿化精神的生动写照。如今,我们推广乡土树种、推进生态修复、打造黄河金岸生态廊道,正是传承着当年臭椿扎根大地的那份坚守与韧性。
风拂过黄河岸,掠过秦渠的碧波,老臭椿的枝叶轻轻摇曳,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它或许不被追捧,或许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,但在我心中,它永远是那棵守护家园的树,是承载着绿化人初心的树。致敬臭椿,致敬它在风沙中的执着坚守,更致敬那些如臭椿一般,在平凡岗位上扎根大地、守护绿色的绿化人。
这抹质朴的绿色,早已成为吴忠市的生态底色,成为镌刻在岁月里的温暖记忆与精神力量,指引着我在生态保护的道路上坚定前行。